威廉·威尔逊——第四部分。上次故事结束时,我讲到在那个可怕的夜晚,我和一个叫葛兰丁宁的年轻绅士打牌。我们当时在牛津大学一个朋友的房间里,我才意识到这个意志薄弱的年轻人,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是不堪一击,我把他的所有家当都赢干净了。我还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,就在这时...厚重的房门突然打开了,房间里的每盏灯都熄灭了。但是,我看见一个陌生人走进屋。他和我身高差不多,穿着一件非常漂亮的长外套。此时,周围一片漆黑,我们只能感觉到他站在我们中间。随后,我们听到他说话。他用一种温柔、低沉、让人毕生难忘的声音说道:“各位,我来此是为了尽自己的责任。今晚这个人玩纸牌赢了葛兰丁宁爵爷一大笔钱,对他的本性,你们并不了解。让他把外套脱下来,然后仔细看看。”
他说话的时候,四下里静得出奇。说完,他马上离开了。我的心情,可以描述么?要描述么?难道得说我被这该死的家伙吓坏了?我对那些被判永远错误的人有种病态的恐惧吗?大伙七手八脚把我当场揪住,烛火又亮了,搜身开始了。玩埃卡特时必不可少的花牌从我的衣服中翻出来了。悄悄地用这些牌,我能赢走所有和我一起玩牌人的钱。房主普雷斯顿先生开口了:“威尔逊先生,这是你的东西。”他从地板上提起一件精致、温暖的外套后说:“不用再搜这件衣服了,证据已经够了,我们已经看够了。希望你明白,你必须离开牛津大学。无论如何,你必须离开我的房间,现在就走。”我当时很卑微,都低到尘埃中了,可要不是思绪被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攫住了,听到这番难堪的话,我肯定马上大动肝火。我穿的外套比大多数人的都贵,而且是专门为我定制的。我想,它的款式独一无二。所以,当普雷斯顿先生把从地板上拾起的外套交到我手上时,我惊恐地发现自己那件已经搭在了手臂上,这两件衣服完全相仿。我记得,那个神秘进出房间的陌生人有件外套。房间里的其他人,除了我谁都没穿外套。我把普雷斯顿递给我的外套放在自己那件的上面,离开了他的房间。
第二天早上,我匆匆离开牛津大学。我跑了,但根本逃不掉。我从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,但威尔逊却如影随形。巴黎、罗马、维也纳、柏林、莫斯科——我走到哪,他就跟到哪。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了,我逃到天涯海角,心中充满着恐惧,像是在逃避可怕的瘟疫,但他还是尾随着我。我一次又一次地暗自寻思,冲着自己发问:“他是谁?他来自何方?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可就是想不出答案。接着,我万分仔细地观察起他监视我的方法,但也看不出个究竟来。确实,他最近常常跟我作对,每一次都想着要阻碍我的行动,而这些行动的结果难免会造成痛苦的灾祸。但他有什么权利来控制我?我还注意到,尽管他总是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,总是竭力不让我看到他的脸。他难道以为我不认识他吗?他毁了我在牛津大学的荣誉,阻止我在罗马谋得高职,在那不乐斯阻挠我热恋,在埃及不让我满足赚大钱的欲望。他是否认为我认不出他是我在学生时代认识的那个威廉·威尔逊,可恨又可怕的冤家对头?让我赶紧把这出戏的最后一场唱完吧。
至今我还被他控制在掌心中,他人格高贵,智慧不凡,他无处不在、无所不能。我对他充满敬畏,同时又从心底害怕他。由此可知,我是多么软弱,多么无助。尽管这让我感到气愤,但还是屈服于他,盲从而为。但是现在,我越来越想摆脱他的控制。当我变得更强大时,我觉得他一点点虚弱起来。我渐渐开始感受到炽热的希望;在内心深处,我决定不再受别人的奴役。那是1835年的罗马,当时正在举行狂欢节。我前往布罗利奥公爵的豪宅,参加在那举行的化装舞会。我比平日里还要纵饮无度,房间里人潮滚滚,燥热难耐。我费劲地穿过闹哄哄的人群,我的火气一点都没退。因为我在寻找布罗利奥那青春、放荡、美丽的妻子。别让我说出自己那卑鄙的动机吧。我突然见看到了她,那难忘的、低声细语在耳边响起。我怒不可遏,一个急转身,狠狠揪住与我作梗的那个人。果然不出所料,他打扮得跟我一模一样,华丽的蓝色外套。猩红的腰带,腰带上挂一把锋利的长剑,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具。
“又是你!”我叫道,每吐出一个字,怒火都要旺盛几分,“总是你!你不该——你不该这样把我缠个死!跟我来,不然我一剑刺穿你!”我拽着他就走,来到隔壁的一间小屋里。决斗的时间实际上很短。我受了各种刺激,狂怒不已;只觉得自己的一条胳膊力大无穷。几秒钟之内,我便把他逼到墙壁跟前,他被我控制的死死的。我残忍又迅速地一剑刺中他的胸口,一剑,又一剑,捅了很多下。那会子,有人想把房门的插销弄开。我慌忙堵在门上,然后马上回身走向对手。可看到呈现在眼前的景象,心中的惊讶、恐惧,人类的哪种语言能够贴切地描绘出来?!我把门关上的那一刻,似乎用了很久,房间的另一端好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房间里居然立了一面大镜子,原先可没有。我恐惧极了,一步一步朝镜子走去,自己的影像迎面走来,面色苍白,血迹斑斑,步态凌乱,虚弱地摇晃着。那是我的影像,我刚才说,其实不是。那是我的对手——是威尔逊,他奄奄一息,痛苦地站在我面前。他的面具和外套扔在地上。他的衣着和面部特征,哪一点都像我的!那是威尔逊,他开口了,我还真以为是自己在说话:“我败了。不过,从今以后,你也死了——对人间、对天堂、对希望来说,都死掉了!我活着,你才存在;我死了,看看这影像,这正是你自己,看你把自己谋杀得多么彻底!”
n. 恐怖,惊骇,令人惧怕或讨厌的人或事物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