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日的上午总是这样。一觉醒来, 最先感到的是躺在妻的空枕上。我几乎还能嗅到她的芬香, 而我的双手急切地伸出要去触摸她的躯体。这就是她离我而去时在我心中留下的感受。带着这般心情, 我懒洋洋地用握紧的拳头揉了揉睡眼, 然后双手挠了挠蓬乱的头发, 强打着精神下了床。慢慢地站起身, 我听到了楼下的电视机里飘来“Bullwinkle and Rocky”节目的声音-很明显, 安杰尔已经醒了。这个时候, 我的脸上总能感受到一丝笑容。我径直走下楼梯, 紧紧地抱住她, 吻她。每日我俩都重复着同样的仪式。但有时我太疲乏了, 就会把这一切忘了。这时, 安杰尔总会对我甜甜地噘起双唇, 期盼着我的回应。“你在干吗?”我总是这样问她。“现在是早上, ”她答道, 随之又把嘴唇鼓起。“我知道是早晨。但是你究竟在干什么呢?”
当然, 答案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。这时, 安杰尔总会以一个3岁孩子所特有的可爱样子大声地叹口气, 并翻翻眼珠子。“爸爸, 我在等你亲我呢。”于是, 我弯下身, 尽职地, 而又带点儿懊恼地吻一下她那娇小的双唇。这必然会使她脸上绽出她那比朝阳还要明亮的笑容。
与安杰尔共进早餐是一天中我最快活的时光。我的妻, 一个真正的夜猫子, 周日不 到正午是绝不会醒来的。所以我们只有各顾各的肚子了。最近, 我已练成了一个不赖的厨师了。我们的桌子上通常摆满了薯条、熏肉、肉桂松饼、鲜橙汁, 还有咖啡。安杰尔和我的话题不外乎是她的娃娃以及她一天的安排。大多数时间是在玩“过家家”, 还有吃零嘴儿。我摊开报纸, 指给她看所有的图片, 并把相关的故事讲给她听。“跟电视没什么两样。”她大喊起来;我笑着摇摇头。
吃完饭, 安杰尔和我便开始了每日的穿衣仪式。这一过程她定要独立完成。我仔细地看着她, 并在她万一系不上扣子时帮上一把。星期日需要衣冠楚楚。安杰尔对此很不情愿, 因为这使得她在室外玩耍很不方便, 但是她从不抱怨。她清楚为什么她要穿戴整齐。我将衣服披上身, 然后钻进了汽车, 开始系安全带。“谁最后系上谁是臭蛋。”安杰尔喊道。于是我俩便争先恐后地把安全带系上。这已成为我俩一定要玩的游戏。于是我们便开始了驶往墓地的路程。
穿梭于墓碑与鲜花之间, 安杰尔开始变得沉默寡言。这里是父亲的伤感之地;她本能地晓得不能喋喋不休地乱说话。对她的沉默我很感激。这使我得以沉浸于伤感之中。这里是妻现在的长眠之地。
卡丽·罗切尔·戴维斯
迈克尔的爱妻、安杰尔的慈母
生于1966年5月2日
殁于1995年7月1日
坚硬的、灰暗的碑石如是说。碑文就是如此严苛率直, 即使是深夜闭上眼, 我也能看见它们。
环绕我们的是春天的气息。树林已是枝绿叶茂。我听到了孩子们在院子中嬉戏的声音;我还听到了绿地上割草机的轰鸣声。空气中洋溢着和煦的微风---它拂暖了你臂膀上的汗毛。
然而, 这一切都不是卡丽。耳后散发着香草芬芳的卡丽, 有着寒空中冰蓝的双眸的卡丽, 随着车内高音量的乐曲哼唱走调的卡丽。这是块死般静的地方, 它不是卡丽。我的卡丽会笑我如此痴心的。她定会希望我重新开始我的人生, 找一位我可以向她付出爱的女人的。然而, 每一个周日我们依旧来到这里。
安杰尔双膝跪着, 凝视着我放在地上的那束桔黄色的郁金香。“妈咪喜欢花儿吗?”她问道。“是的, 宝贝。她喜欢最鲜艳的花儿。这些花儿使她开心得很。”说这话时泪水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。我强忍住眼泪。然而, 在我觉得刚刚要平静下来时……
“妈咪什么时候回家呀?”我一下子心如刀绞, 没有回答她。看到我的样子, 安杰尔不禁用柔弱的双臂搂住了我的腿, 说道, “好了。那, 那让我们跟妈咪道声晚喃(安)吧。”我默默地点了点头。安杰尔随后起了身。
“妈咪, 再见了。当心别让虫子给叮了。”她拍一下墓碑顶部, 就像在拍一只爱犬的脑袋。我不禁笑了。对于她, 这里将永远是妈咪的睡榻, 而爸爸则不断地将束束鲜花放在她的床边。安杰尔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个将她从医院抱回家的女人, 也不会晓得这个女人曾经整个晚上泣不成声, 只因为“她总有一天会长大、上学, 然后恋爱、嫁人, 而我则成了一个老奶奶。”这样想着, 一丝微笑不知不觉地挂在了我的嘴角。“过来吧, 美妞儿。我们一起回去玩过家家吧。”“那我能做妈咪吗?好吗?!”“当然可以了”。于是我俩转身离开了墓地, 一同去迎接下午的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