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与生命
我父母两人共有六本书。其中两本是圣经、第三本是新旧约用语索引、第四本是《噗噗熊街角的屋子》(The House at Pooh Corner)、第五本是《1923年话匣子年鉴》(The Chatterbox 1923 Annual),而第六本是马洛礼(Malory)的《阿瑟王之死》(Mortd’Arthur)。
我发现有必要把书偷运进出家里,而且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时,对于于屋外厕所的供应品,我不能要求太多。我第一次读到弗洛依德和D. H. 劳伦斯,是坐在马桶上的,而或许,那终究是最佳之处。我们在马桶水箱上悬吊了一个橡胶手电筒,而我必须将周六那份工作赚来的钱,平分花在买书和买电池上面。我母亲清楚知道,她那些永备牌电池,如果光是用来照明区分卫生纸和其功能的空隙,可以维持多久。
有一回我又把书塞在内裤里,好带进屋里。我必须找个地方把书藏起来,而任何人,若拥有一张单人床,标准尺寸的,以及平装书籍,标准尺寸的,就会发现,床垫底下每一层可容纳七十七本。可是当我的收集品增加时,便开始担心母亲会注意到,用眼睛就看得出女儿的床正逐渐升高。有一天她真的发现了。她全给烧了…。
……我成长过程中,必须背下很长的圣经段落。到我离开家庭,自己赚钱以便继续求学时,便靠背诵来抵挡寂寞和恐惧。在殡仪馆里,我稍稍对着防腐香料液念约翰 ?多恩(Donne)、对着尸体念安德鲁?马维尔(Marvel)。后来,我发现丁尼生(Tennyson)的〈夏洛特〉(“Lady of Shalott”),因为有节焰感,对于心智失衡者具有一种安抚作用。在那个时候我把自己也算在失衡者之列。
艺术的疗愈力量并非夸大其词的幻想。我奋力留住语言,语言因而让我心智正常,具有力量。到现在仍是如此,而且我所知道的痛苦,无一不透过艺术而得到舒缓。对某此人来说,是音乐,另一些人,是绘画,对我来说,是主要的是,不论出现在诗歌或散文中,诗能够切穿嘈杂和伤痛,将伤口打开以清理之,然后逐渐教导它自我疗愈。
心灵和精神不像受损了的身体具有一种本能。疗愈不会自动给引发,而危险也通常无以避免。既然我们会让自己受伤,那么让自己得到疗愈也是合乎逻辑的。比起以往任何时候,艺术要做更多的工作,但是这份工作它是做得来的。像我们这样一个自我毁灭的社会里,艺术之为一种疗愈的力量,会受到鄙视,并不令人感到讶异。
对我自己而言,夜复一夜回到借来的房里时,我感到放心且满溢,而非困苦和疲惫,我意图避免《无名裘德》(Jude the Obscure)的命运,虽然阅读那本书是很有用的警告。我所想要的,并不理当属于我,而虽然它也不能以完全同样的方式拒我于外,但是任何人若坚持要做某种人或是想要某些东西,我们仍然会给他很微妙的惩罚。当我被关在家庭和阶级为我所划定的小小空间里,是想象力那片无限的天地,让我得以刮除他人那些假设的表层。书中自有完美的空间,就是这个空间,让读者能够逃避地心引力的诸般问题。
詹涅特.温特森 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