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人不相信自己会死,这是我哥哥的话,可算得一句妙语。
青春有一种永生之感——它能弥补一切。人在青年时代好像一尊永生的神明。诚然,生命的一半已经消逝,但蕴藏着不尽财富的另一半还有所保留,我们对它也抱着无穷的希望和幻想。未来的时代完全属于我们——
无限辽阔的远景在我们面前展现。
死亡,老年,不过是空话,毫无意义;我们听了,只当耳边风,全不放在心上。这些事,别人也许经历过,或者可能要承受——但我们自己“冥冥中有神保佑”,对于诸如此类脆弱的念头,统统付之轻蔑的一笑。像是刚刚走上愉快的旅程,极目远眺——
向远方的美景欢呼!
——此时,但觉好风光应接不暇,而且,前程更有美不胜收的新鲜景致。
在这生活的开端,我们听任自己的志趣驰骋,放手给它们一切满足的机会。
到此为止,我们还没有碰上过什么障碍,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疲惫,因此觉得还可以一直这样向前走去,直到永远。
我们看到四周一派新天地——生机盎然,变动不居,日新月异;我们觉得自己活力充盈,精神饱满,可与宇宙并驾齐驱。而且,眼前也无任何迹象可以证明,在大自然的发展过程中,我们自己也会落伍,衰老,进入坟墓。
由于年轻人天真单纯,可以说是茫然无知,因而将自己跟大自然划上等号;并且,由于经验少而感情盛,误以为自己也能和大自然一样永世长存。
我们一厢情愿,痴心妄想,竟把自己在世上的暂时栖身,当作千古不变、万事长存的结合,好像没有冷淡、争执、离别的蜜月。
像婴儿带着微笑入睡,我们躺在用自己编织成的摇篮里,让大千世界的万籁之声催哄我们安然入梦;我们急切切、兴冲冲地畅饮生命之杯,怎么也不会饮干,反而好像永远是满满欲溢;森罗万象纷至沓来,各种欲望随之而生,使我们腾不出工夫想死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