威廉·威尔逊——第一部分
死神一点一点地逼近,它的降临柔软了我的心灵 。我渴望着穿越这黑暗的山谷,得到世人的同情 。我只求他们相信,我多多少少受了环境的摆弄,那是人力所控制不了的 。但愿他们看了我即将讲述的情节,证明我已尽力而为 。我想要他们承认,发生于我身上的事情,别人并没有经历过 。人们真的没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吗?难道我不是生活在梦里?世间的一切怪诞幻象都那么恐怖、神秘,难道不会把我吓得一命归西?我们这族人,一直都想象力丰富 。在幼年时代,我就表现出了继承家族特征的秉性 。随着我一年一年地长大,这种秉性益发显著 。由于多种原因,它成了朋友们的话柄,我自己也备受伤害 。我变得一意孤行,行事疯狂,情绪常常失控 。
我的父母身体虚弱,性格也优柔寡断,他们拿我毫无办法 。他们也曾花费过心力,但终于还是一败涂地,而我当然是越发强盛 。此后,我的话便成了家法 。在大多数孩子还得牵着走路的年龄,我就开始率性而为了,自己当家作主 。我对学校生活的最早记忆,总离不开一幢约有三百年历史的大房子 。房子建在英格兰的一个小镇里,那儿有很多参天巨树 。所有的房子都特别古旧 。说真的,那个古老的小镇的确是个梦一般抚慰人心的所在 。这一刻,在想象中,我体味着浓荫如盖的大树下那份沁人心脾的凉意,我记得花朵散发出的芳香,怀着说不清的喜悦再次听到低沉的教堂钟声,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在寂静的天光里回荡 。我带来莫大的喜悦 。我现在特别悲惨——悲惨,千真万确——原谅我一时忘记自己的烦扰,写上一些琐事 。
此外,时间和地点非常重要 。正是在当时当地,我第一次看清了种种忠告,此后它一直如影随形 。且让我回忆一下 。我说过了,我们男孩子生活和上学的那幢房子古旧又宽阔 。那里的院子广阔,整座学校外面围着一圈高墙 。每周只有三次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:一天是去邻近的田野散步,两次是在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 。那是村里唯一的教堂,我们学校的校长就是教堂的牧师 。我常常心怀惊奇和惶惑地在教堂里注视着他,这位牧师面容一派道貌岸然;法衣闪闪发光,与众不同 。这会是同一个人么?那个板着脸,衣着不洁,严峻地执行着学院律令的人吗?哦,这真是个可怖的问题,让我无从解释!
我记得我们的操场,它就在房子后面 。没有树,地面像石头一样坚硬 。屋前有个小花坛,只有赶上难得的机会,我们才能进入这片圣地,比如第一次进校,最后一次离校,还有就是在父母或朋友来带我们离校几天的时候 。可那幢房子是多么离奇有趣、古色生香啊!对我来说,它真是一座宫殿!没有尽头 。我不是总能分清到底是在楼上还是楼下 。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,免不了要遇到或上或下三四级台阶 。套间也数不胜数,多到难以想象,一间套一间!我们对这幢大房子的看法,和想到无限这个概念相去无多 。
我在里面住了五年,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如何找到我和其他18个或20个男孩睡觉的小房间 。做教室的那个房间最大,我不由觉得,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间 。房间狭长,屋顶很底,窗子是哥特式的,天花板用的是那种硬而坚韧的木材 。在远处的一个角落,是我们校长勃兰斯比先生的办公室 。办公室的房门厚重,即便主人不在,我们宁愿死掉,也不会开一下门 。从10岁到15岁,我一直在这座古老学院的厚重墙壁所环绕的房间里度过,不过倒也没怎么嫌恶 。童年时代用不着去琢磨外面的世事 。我发现,学校宁静的生活,与后来青年时代的奢华生活,和完全成年后的罪恶生活相比,都更为快乐 。不过,我一定有很多地方与大多数男孩不同 。人们很少能清晰地记得幼年时的生活,而我童年的一切至今依然清晰如画 。说真的,我生性热诚、激情、专横,不久就在同学中出了名 。渐渐地,年龄比我大不太多的人都听命于我,只有一个人例外 。这位同学尽管跟我不沾亲也不带故,但却与我同名同姓,也叫威廉·威尔逊 。唯独这个男孩,才敢跟我较劲儿,才敢拒绝盲从我的指令 。
这让我很是困窘 。我试图让别人觉得我并不在乎,但事实是我害怕他 。我不得不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和他并驾齐驱,而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和我打成平手 。这证明他确实比我厉害 。事实上,其他同学全然看不出我们之间的争斗 。他和我较劲儿时,做得都非常私密,没有人能看到或听到 。他缺乏我那种想领导其他男孩的野心,似乎只想拖我后腿 。有时,我看出他的做法似乎夹杂着一种柔情,这让我感到惊讶,总是高兴不起来 。我对他的做法并无感激之情可言;我认为这只意味着他觉得自己十分优秀,比我厉害 。或许,正因为他举止中的这点亲热,加上我们又同名同姓,刚巧又在同一天入校,所以,大家都说我们是兄弟 。威尔逊和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。但如果我们是兄弟,那么准是双胞胎,因为我得知,我俩都出生于1809年1月19日 。这看起来似乎怪诞又奇妙 。
n. 命令,指挥,控制
v. 命令,指挥,支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