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土地
是的,我家的稻田在那里,它们属于我的父母和祖先们,这片土地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。
我是家中唯一的姑娘,同父母一起生活,直到他们去世。三位兄长成家后,都住到各自妻子家去。
按照伊桑的风俗,我的丈夫也来到我家生活。当时我18岁,他19岁。我们生育了六个孩子,其中两个因病夭折,活下来的是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,在我能为他们买得起牛仔裤的时候,他们就远走高飞了。长子得到了一份工作,是在曼谷的一个富人家里做园丁,后来被一家职业介绍所派往国外工作。另一个儿子也远走他乡。
我的一个女儿现在在曼谷一家纺织厂上班,另一个在商店上班。她们不时地回家看我,住上几天,然后又走了。她们经常会给我寄钱,告诉我她们过得很好。我知道,这并不都是真的。有时,她们会被欺负、遭受侮辱,这时,我的心就会像被刀子刺穿一样难受。我丈夫就好多了,他有耳听不到,有嘴不能说,右眼不能看,永远有耐心,永远沉默着。
尽管他们总是离家很久,我还是这么关爱我的孩子们。或许是命运吧,它把我的孩子们从我身边带到远方。我家的那块田很小,已不再肥沃,年复一年地流失养分,就像我们日益变老、衰竭。尽管如此,我和丈夫还在这里劳作,雨水多时,耕作并不难。年景不好时,断裂破碎的,不只是犁铧,还有我们的心。
没有,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变化,变化的是这个村庄。是怎么变的呢?十年前,人们还是物物交换,但是现在,全用钞票了。几年前,可以请邻居帮忙盖房子、收稻谷、挖井。而现在,要付钱才行。塑料用品取代了村子里的手工艺品。过去,人们用精美的竹片做东西,但是现在已不复存在。村子里,塑料袋扔的满地都是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一些商店,出售着花花绿绿的塑料用品,以及我们用不着的东西。年轻人们进城去了,留下我们这群老人,守着这片土地。我知道,他们有自己的想法,觉得老年人都过时了。我一辈子都没去
过理发店,没涂过口红,没染过指甲。我们粗糙的手指和脚趾是用来在稻田里劳作的,不是为了美丽。现在,年轻的姑娘们穿着牛仔裤,看起来跟男孩似的,她们认为这就是时髦。为什么,他们愿意把猪、水牛给卖了,仅仅是为了买条牛仔裤?在我们当年,要是我想她们现在这样穿上牛仔裤,将会引起轩然大波。
我知道,时代已经变了,但是有的东西不该变化。我们应该每天为僧侣施舍饭食,定期去寺庙。现在年轻人们总是把这些东西抛给老年人,这是可耻的。
为什么?那天我听到一个男孩朝自己的母亲大吼大叫。如果我年轻时有这样的事,全村人肯定会指责这样不知好歹的儿子,他的父亲肯定给他一顿好打。
至于我,我还没变,即使我想改变,也不会的。我过得幸福,还是不幸福呢?我从来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。日子平淡地过着,这幅破旧衣服下的老身骨还能起早贪黑地种地、收稻子。疾病、受伤、困苦、缺吃少穿从来与我无缘。我从不抱怨。
农夫:我妻子说的不对。我的双眼可以看见东西--甚至还可看到视野之外的东西。我的双耳可以听到声音--除了能听到好话,也能听到不值得听的。我不会谈我所知道的东西,因为我知道的太多。比如,我知道什么是贪婪、生气,也知道欲望是所有罪恶的根源。
对土地和生活境况,我保持着平和的态度。但是对妻子,我感到十分遗憾。这些年我被迫对她保持沉默,然而她从不抱怨什么。
我曾希望有一群儿孙绕膝,但是现在,城市和外国把他们吸引去,看来没人想回来过日子了。我是不是应该在临死时把这些稻田留给他们?几百年来,这片土地都属于我家。我对它非常了解,我的孩子们就在这里长大,他们在田间捉青蛙、逮螃蟹、采花儿。然而这片土地却不能拴住他们,也不能把他们唤回。当他们个个都穿上牛仔裤时,就都像鸟儿一样地飞走了。
还好,老伴儿还在身边,我们俩都还很硬朗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伤口愈合了。疾病来了又去,我们一次次地振作起来。我从不想离开这片土地,向泥土深处挖去,用手指感受湿润的泥土,听着老伴儿叹息道,“老家伙,要是我先死,我会化作一片云,遮挡着你免受日晒,” 这样的感觉多美好!十一月里,闻着快要成熟的稻米的香味,多惬意啊!微微的凉风吹过稻穗,稻田里泛起波浪,发出金子般的微光。是的,我爱这片土地,我希望哪个孩子有一天回来生活,为我传宗接代,这样我就可以把这土地的信息传给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