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景文 《田水哗啦》
三十守寡起,十多年了,“招白眼”又一夜失眠:自家种的“责任田”搁开了鸡爪裂,天还是晴得不肯挂一根云线线。要是减产,全家四张嘴巴,还不吊了起来?
唉,17岁的女儿到底不知深浅,刚才还对娘嚷:“好愁勿愁!后半夜大水库放水,还怕那雪癫子不将水上足?”现在却挂着笑靥熟睡了。对推广“责任田”,“招白眼”是白着眼睛反对的。因为她小时候亲眼看到爷爷跟雪癫子的大爹,争田水打得血肉横飞,田缺流红。如今回想起来,还寒毛碜碜,心惊肉跳呢。雪癫子当了队里的管水员,能担保他不包藏祸心?
“招白眼”心神不宁,翻身起床,就提着锄头出门去。
“招白眼”叫阿招,自从死了男人,脸上从未挂笑,逢人见众,老是翻着白眼,惹得那老光棍雪癫子心里痒痒,有口难张。于是村里留着一个“话把”:雪癫子不哭,“招白眼”不笑。
“招白眼”转过岙口,隐隐传来吱呀吱呀的水车声,圆月下,车着池塘水的雪癫子,那铜勺样的后脑和起油的光背,在闪着银光。他雪癫子要不是当了管水员,还不一样要等后半夜灌水?早一铺水,多一捧米,谁不望自家的饭碗满?
然而,“招白眼”傻了!她来到自家的“责任田”边,破天荒开了笑颜:怎么,田水哗啦哗啦地跳跃着,喧笑着,闪着粼粼的银光。这“甜水”像是流进了她的心窝。而她上坎雪滚子的“责任田”里,依然唇焦口燥。她不解地瞧着雪癫子,眼里噙着泪,终于鼓足了勇气,第一遭喊了声:“阿雪哥!’
水车“吱格”地停住,雪癫子转过身来,只见“招白眼”傻乎乎地笑,雪癫子也懵了,好像眼前不是日日开门相见的“招白眼”,而是从月亮上飘下来的嫦娥。瞧那一双乌黑的眸子,真还有点儿含情脉脉哩!
“嘿呀,是你,阿招妹妹,我,我是想,你的责任田,裂,裂得厉害,怕,伯后半夜灌水,来不及……”雪癫子有点语无伦次了。
“招白眼”觉得耳热,她也慌难择辞:“你的责任田也……”
“我是负责田水的,谁的田受旱,都是我的责任。你,你不要放在心上……”雪癫子也感到浑身火热,连忙又回过头去,踩动水车。田水又哗啦地笑了。
“招白眼”悄悄地捡起田埂边的一件白小布衫,走过去披在雪癫子的身上,一面也登上水车。雪癫子投过感激的一瞥。“招白眼”温存而体贴地说:“半夜露重,当心着凉。”
月光下,他俩挨得很近,她见白小布衫的领口破了,她想:“明天该给他补一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