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羡林 《就像人每天必须吃饭一样》
我们念书人都一样,嗜书如命。我小学的时候,当时学校还没有图书馆。打念中学开始,一直到出国深造,我几乎一天也没离开过图书馆。如离开图书馆,交一事无成,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,大凡搞学问的都有这种体会。
我大学是在清华念的。清华图书馆,大家都知道,是相当不错的,我与它打了四年交道。后来,我出国到德国哥廷根大学留学,在欧洲待了十年多。哥廷根虽然是个小城,但图书馆的藏书极其丰富。我研究的是古代印度语言,应该说这是一门偏僻的学问。在那十年中,我写了不少文章,需要用大量资料,可哥廷根大学图书馆几乎都能满足我,借不到书的时候非常少。若借不到,他们会到别的地方去帮你借。
1946年,在落叶铺满长安街的深秋季节,我回到了北京,到北大工作。北大图书馆藏书甲全国大学。当时图书馆领导对我格外开恩,在图书馆里给了我一间研究室,并允许我从书库中提一部分必要的书,拿回我的研究室,供我随时查用和研读。我一有空闲,便潜入我的研究室,“躲进小楼成一统”,潜心默读,坐拥书城。在那个动荡的岁月,能觅到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清静世界且有书读,简直是太令人兴奋了。
我与北京图书馆有很深的历史渊源。我回国时,当时的北图馆长是袁同礼。那时,我受袁同礼的聘请,任务是把北图有关梵文的藏书检查一下,看看全不全,这个我工作我做了。
解放后,王重民先生代北图馆长。郑振铎是文化部文物局局长。郑先生是我的老师,在清华我曾听过他的课,郑先生很有魄力,我当时曾向他建议,若要在中国建立东方学,仅靠当时图书馆的一点点藏书是远远不够的,解决的方法是“腰缠千万贯,骑鹤下欧洲”。据说,日本明治维新后,很重视文化事业,特意派人到欧洲、美国等地,专找旧书店,不管什么书,也不管当时有没有用,文理法工等什么都买,就这样,日本搜罗了大量的典籍。单就东方学来讲,日本图书馆的藏书比我们强多了。郑先生虽有雄才大略,但囿于当时客观条件,最终也没干成。当然,现在北图的藏书,有些方面还是相当不错的,像善本就堪称世界第一。但专从东方学而言,北图的藏书还不如我多。
图书馆是人类知识的宝库,是普及科学文化知识、传播信息的重要基地。不仅搞科研的人离不开它,一般的老百姓也离不开。随着社会的发呢,人们对图书馆的需求会越来越大。我一生直到今天,可以说是极少离开过图书馆,就如人每天必须吃饭一样,经常而必须。第62届国际图联大会能够在中国开是件好事,我们应抓住这一契机,大力发展图书馆事业。北图的藏书量是世界第五,亚洲第一,若以我国的国际地位及北图的地位而论,大会也许早就该在中国开了。
近两年,受商潮的冲击,不少人忽视了自己形而上的精神世界的滋养与丰富,而一味地钻进了孔方兄的网络里难以抽身。这种现象在学术界也有。如果说我国学术界后继乏人,那是太绝对了,但确实走了好多人,北大也有。不过,仍有一部分人,不为外面的高工资所动,孜孜以求,皓首穷经,进出于图书馆。他们才是我国未来的希望与脊梁。只是,这类人并不多,这是颇令人担忧的。